11月27日晚,隔离中的明天华城居民志愿者周伟和周昕瑜刚完成一次“扫楼”,隔着道闸向记者竖起大拇指。
11月27日,深夜的明天华城小区门口,安保人员和城管队员仍在值守。
11月28日1时30分,明天华城保安张宾守在小区门口,距离他下班还有4个多小时。
11月29日中午,张江顺和路126弄小区门口,志愿者们帮助居民传送外卖和快递。黄尖尖 摄
11月28日中午,上海在连续下了一周的冷雨后,终于放晴。当天,浦东新区周浦镇镇长闵庆峰在朋友圈晒出一张小区的照片,画面是久违的阳光和面露笑脸的居民。在配文里,闵庆峰感慨,“这是阳光下的明天华城,我们在坚持,我们在期待那一刻的到来。”随后,很多人在朋友圈留言,其中有一个人写道,“加油!明天华城,明天还会是一座华城。”
这一天,是明天华城小区因为出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而实施封闭管理的第八天。
今天零时,明天华城小区正式由中风险地区调整为低风险地区,如无意外,浦东其他“中风险”小区也会在不久相继迎来“降级”。这段特殊的时期,浦东上百名社区工作人员在小区大门封闭时返回工作岗位,与居民们一起“战斗”,他们是小区里的居委干部、保安、保洁、维修工人、客服专员、志愿者……所有人都经历了可能是一辈子忘不掉的14个日夜。
入夜,“明天”在哪
困难毕竟是短暂的,我们要为明天考虑。所以我们的小区叫明天华城
11月27日20时,70岁的孙老伯一手搀着老伴儿,一手提着保温壶,在寒风中沿着周星路颤颤巍巍地一路走。不久,明天华城亮着白光的一号门便映入眼帘。他们的女儿孙华定是这个小区的物业工作人员,7天前的夜里,女儿接了一个电话后便匆匆出门,至今没有回过家。
一袋橘子,一罐蜂蜜,保温壶里装着女儿爱吃的油豆腐炒荠菜、炒鸡蛋,老人带来的东西经过保安消毒处理,交到孙华定手上。“你饭菜趁热吃了。”隔着冰冷的空气,孙妈妈抬了抬嗓门跟女儿说。“知道了妈妈,你们快回去吧,太冷了!”孙华定在栅栏后探着头。“你衣服够吗?”“上次拿的已经够了。”“你洗澡怎么洗?”“公司安装了临时热水器。”“哦……”
看着远处的女儿小小的身影,两位老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行,我们回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小区门口的灯光落在老人身上,小孙看着两个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才转身离开。
11月20日晚上,孙华定出门前只是跟爸妈说,“回小区加个班,最多明天就回来了。”她心里清楚,走进这扇门,最少也要14天才能出来。在明天华城,和孙华定一样家不在这里,却在小区大门落下那一刻紧急“逆行”的工作人员共有51名,“很多人都是当晚从被窝里被拉出来的。”
第一夜,核酸检测从20日20时持续到21日20时,经历了整整24小时,明天华城里的所有工作人员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当孙华定瘫倒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时,才发现大家都回不了家,洗不了澡,也没有地方睡觉。
居委会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工作人员腾出了所有能用的空房间,办公室、值班房、活动室,甚至地下车库。有的人睡在行军床上,有的在冰冷的地板上打地铺,两三天才用临时热水器洗一次澡,但总算在每天高强度工作后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小区大门落下的那天,居民周伟还在外面办事,只有妻子和女儿周昕瑜在家。小周跑到楼下,只见大批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面罩的核酸检测人员已经进入了小区。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6000多位居民的日常生活突然被打乱了。为了保障居民的生活,周浦镇和居委会连夜组成了3个后勤保障组,负责为居民采买日常用品、药品,紧急送医和应急响应。
第二天,周伟就到居委会报名当志愿者,第三天,他又把女儿也“拉”了出来。父女俩每天搭档“扫楼”,到各个楼道张贴生活起居便民告示,教小区老人在网上购买蔬菜和生活日用品,收集每户居民的困难之处,寻找有特殊技能的小区“达人”帮忙解决……
“我们待在里面,是为了里面的人安全,也是为了外面的人安全。”22岁的周昕瑜说。“困难毕竟是短暂的,我们要为明天考虑。所以我们的小区叫明天华城。”
“从大门封闭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孙华定至今还记得小区封闭的时候,一些居民站在门前,焦虑地朝小区外观望。道闸落下去,就不能随意升起。小区的明天会怎样?大家心里不清楚,但那一刻,没有人选择离开。
深夜,共同守候
闲下来时,几个人会聊起小区里的防疫情况。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不安,但大家都在默默地坚持,等待解封的那一天
11月21日2时30分,怀孕9个月的妻子已然熟睡,浦东祝桥镇新生小区居民吕剑飞还坐在床边想着心事。几小时前,小区因有确诊病例而封闭,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妻子会不会被感染。
预产期是1月2日,夫妻俩在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预约的产检定在12月1日。隔离后,好不容易约上的产检肯定要错过了。居委会了解到情况后,马上联系了周边医院,将妻子的档案转移过来,并在严格防护下护送她到医院完成了产检。“现在妻子的胎动次数终于恢复平稳正常,我们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
11月24日凌晨,位于浦东祝桥镇的营前村降为低风险地区,祝桥镇“机关青年防疫冲锋队”志愿者杜春华裹着大衣,站在村口牌楼下维持秩序。这是他在营前村的最后一项任务。但他还不能休息,因为就在营前村降级前三天,杜春华自己家住的新生小区也被列为中风险地区。
对于杜春华来说,今年的冬夜特别漫长。在村里的每个深夜,杜春华和志愿者们一起在村委会打地铺,“垫了两床棉被,还是觉得太硬”。每到这时,他就会想起家里的床铺和妻子做的饭菜。然而当新生小区被列为中风险地区后,杜春华再次申请加入小区防疫工作。“这里是我的家,我义不容辞。”
夜深了,周浦镇明天华城的许多居民家中仍亮着不眠的灯火。这时,一段轻声的对话在一个小窗前响起。“小彭叔叔,我一个人睡觉害怕,能不能跟你一起睡?”9岁的小杰眼巴巴地望着彭辉。“好啊,我们一起去居委会二楼,你睡我的行军床,好不好?”小杰紧绷的脸一下子绽放出笑脸。
彭辉是一名网约车司机。11月20日晚上,他搭载乘客返回浦东周浦明天华城小区时,恰遇小区实施封闭管理而被迫滞留。14天来,彭辉穿起了志愿者的红色马甲,忙碌在小区的各个角落。后来,他又多了一个“临时奶爸”的新身份。小区封闭时,小杰的父母正在浙江,家中只有他和23岁的姐姐。然而有一天,姐姐突感不适被紧急送医治疗,剩小杰独自一人在家。
还未成家的彭辉,带孩子是平生第一次。白天,他在小区做志愿者,小杰就在居委会做功课。9岁的男孩,正是最调皮的年纪,彭辉只要稍有空,就会回来看看小家伙,带他去小区湖边走一走,到儿童乐园荡秋千,滑滑梯。没有亲人在身边,小杰看到陌生人总是很紧张,但只要彭辉在身旁,孩子就恢复了放松的状态。
每到晚上,与小杰挤在一张行军床上,看着孩子在摆弄手里的变形金刚和奥特曼时,彭辉就感觉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对明天华城而言,我是一个陌生人,但在这里,大家从来没有把我当陌生人看待。”
夜深人静,有的人已经休息了,但有的人仍在坚守岗位。22时已过,清洁工徐芹芳仍在用消毒拖把埋头清扫1号门前的一幢居民楼过道。她每天5时起床,一直工作到深夜,把这栋大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消毒3次。“你几点下班?”“反正现在还没下班。”她说。
这段时间,徐芹芳和工友们白天从事清洁工作,晚上就住在小区地下车库的临时办公间里,6个人一个屋。“虽然条件是艰苦了些,但大家住在一起还挺有劲的。”车库里没有电视机,闲下来时,几个人会聊起小区里的防疫情况。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不安,但大家都在默默地坚持,等待解封的那一天。
这几天,郊区的气温跌到8℃以下。1时30分,保安张宾把手往黑色大衣里缩了缩,距离6时换岗还有4个多小时,他在寒风里走起了“圆圈步”,通过运动来增加身体的热量。11月20日晚,封闭小区的指令就是他通过对讲机传达到各个门岗的。
每天守在小区大门前,张宾经常透过栅栏望向马路对面的那座小区,心里会想念家中的爸爸、妈妈、老婆和孩子。“隔离,其实是为了大家。”张宾说,每天看着对面的小区,他总在想:“因为我们封闭了,所以他们就是安全的。”
深夜的小区并不是绝对的安静。有因打地铺被冻醒而“出来走走”的居委干部,还有仍在清运最后一车废弃垃圾的工人。封闭期间,小区的垃圾量猛增到平时的3倍,负责拉桶的清洁工王国新每天都要忙到次日2时。
此时,忙碌了一天的小区早已沉沉睡去,只剩下清运车划过路面的“哗哗”声还在深夜里回响。
日出,迎来“新生”
彭辉说,不管他明天会去哪里,这14天都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叮咚买菜,18C,5959!”“每日优鲜,12D,7794!”11月29日是周日,上海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在上海张江镇顺和路126弄小区门口,这听起来有点像“暗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就在小区封闭第二天,一个纵深2米的隔离区出现在小区门口,身穿防护服的志愿者每天早晚准时上岗,为纷繁而至的快递和外卖充当传递手。
顺和路126弄的居民大多为在张江上班的白领。“年轻人不常做饭,外卖和快递叫得多。如果居民直接与配送员接触,会增加病毒传播风险,我们志愿者在中间,阻隔了这个传播途径。” 29岁的陈希(化名)在张江从事超导体材料研发,他的公司离126弄5公里。“我都是利用周末,加上请了几天年假来这里当志愿者。”他做这件事是瞒着“全世界”的,“爸妈和公司都不知道。”
小小一方天地,形成了一个小区与外界隔绝的“真空区”。刚开始,志愿者们曾在一天内传送过20多台电脑,还有许多孩子的同学家长送来的作业本。如今每天早晚,外卖和快递纷至如潮,一个志愿者一上午就要传递50多个外卖。“上岗的这4个小时里,我们一般不吃饭、不喝水。”志愿者曹燕疫情以来累计服务超过40个小时。“动起来的时候不觉得饿,到结束的时候才发现累得瘫倒。”
外卖柜前,分别出生于1995年、1999年、2000年的三个年轻人,是享取网络科技公司的员工,做的是智能外卖柜。他们每天值守10小时,帮骑手和居民存储外卖。在一群骑手中间,还有一位特殊的“外卖员”,华顺居委的“外援”居委干部沈毅每天跑遍浦东各大医院,为隔离中的居民紧急配药。
这条“传送带”上的每个人都来自各行各业,有居委干部、企业白领、公司职员,还有周边超市的店员,他们一次次穿过马路,给小区送来“补给”。小区里有很多老人不会网购,超市就将电话发给这些老人,让他们打电话来购物。“老人不会用手机,钱怎么付?”“先记在账上欠着呗,这个时候,不在乎这些。”一位超市员工说。
午后的阳光正好,久违的温暖似乎也暂时驱散了笼罩在封闭小区居民心上的阴霾。
11月24日,经过14天“封村”的营前村降为低风险地区,村口恢复了往常的热闹。营前村人打开手机,随申码从此前的黄色变成了绿色,熟悉的生活又回来了。
12月5日,明天华城小区降为低风险地区。“离开小区后,我想先回家洗把澡,再好好睡一觉。”孙华定说。徐芹芳最想做的事是和家人吃一顿“团圆饭”,一直和儿女住在一起的她从没有和孩子们分开过。而周昕瑜走出小区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剪头发”。
“我想和一起战斗过的居委会工作人员去吃顿饭,纪念一下我们这段经历。”彭辉说。“我一直有个创业梦,在心里酝酿了很久都没有付诸行动。这段时间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人的一生难免遇到意外,关键不在于遇到了什么,而在于你如何去面对。”但彭辉说,不管他明天会去哪里,这14天都是他人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对于新生小区居民吕剑飞夫妇来说,有件事特别“迫切”。“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俩本来计划到影楼拍一套孕照纪念一下。产期临近,能拍孕照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吕剑飞笑着说,“能出门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拉着老婆去拍照,再不拍就来不及啦!”(记者 黄尖尖 王志彦 胡幸阳)
原标题:道闸落下,明天会怎样?大家心里不清楚,但那一刻,没有人选择离开。这14天,他们这样度过——
上海“封闭小区”的日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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