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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左图右史”传统的继承与复兴
2020-08-13 11:03:17 来源: 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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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书影

  由资深清史学者刘潞主编的《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上、下册),于2019年7月由故宫出版社出版。这部图文并举的专著,自2014年故宫博物院立项始,由主编率课题组集5年研究心血编著而成。

  清代自康熙起出现了一种新的绘画形式——超长卷纪实性绘画,描绘展示皇帝、皇后的隆重寿庆活动,是其重要题材之一。故宫博物院现藏三套题名为《万寿图》的超长卷纪实性绘画:第一套为庆康熙六旬万寿而绘,首尾相加计78.78米;第二套为乾隆生母崇庆皇太后六旬大庆而绘,首尾相加110.83米;第三套为乾隆八旬万寿而绘,首尾相加134.57米。《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研究阐发的便是第二套《万寿图》。该书以图为经、以史为纬,“一经一纬,相错而成”,对于继承与复兴中国自古以来的“左图右史”学术传统,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内页

  “左图右史”理论的充分体现和成功实践

  宋代史学家郑樵在《通志·图谱略》中,阐述了中国图文并重的学术传统,强调“图”在治学中的作用跟文字表达同样重要,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他同时强调了“图”“书”并举对治学的重要性:“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举而措之,如执左契。”

  由于历史文化发展走向的偏颇和绘制、印刷技艺的限制,“图”“书”两者的发展很不平衡,呈跛足之势。作为文字表述的“书”的传统,承先启后,踵事增华,不断发扬光大。而“图”的传统则相形见绌,文化典籍中常常无图,即便有图,也大多作为文字表述的辅助部分而存在。郑樵表达了对这一畸形倾向的忧虑:“后之学者,离图即书,尚辞务说,故人亦难为学,学亦难为功。”清代学者叶德辉也在《书林清话》中写道:“吾谓古人以图书并称,凡有书必有图……晋陶潜诗云‘流观山海图’,是古书无不绘图者。”鲁迅在《且介亭杂文·连环图画琐谈》一文中,为“图”的传统的式微深感遗憾:“古人‘左图右史’,现在只剩下一句话,看不见真相了。”

  尽管有郑樵、鲁迅等人的呼吁,特别是晚清以来摄影术、印刷术的发展,“书”重“图”轻的倾向有所正畸,但没有得到根本性改观。

  当代信息技术为图像的数字化保存、复制以及研究、印制、传播带来极大便利,为“左图右史”传统的继承与复兴提供了重要支持,而当代所谓“图像时代”的来临,也展现了读者的读图需求。

  崇庆皇太后六旬大庆《万寿图》(简称“崇图”)规模宏大、场景丰富、人物众多,给学术研究带来很多困难。故宫书画部与资信部用时3年将该图数字化,并建立了包括“殿宇”“桥梁”“服饰”“乐队”“牌坊”等多种子库的图像数据库,为学术研究提供了基础性保障和重要依据。《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一书共597页,刊图共518幅,如加上以崇图元素为内容的装饰性小插图,刊图达674幅,图像与文字“相错而成文”。

  《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是郑樵以图为经、以书为纬理论的充分体现和成功实践。刘潞在该书后记中指出:“本书的定位,是‘图文书’而非论文集。书中篇目,基本依相关图像在长卷中的位置而定,各篇之间并无严格的逻辑关系;写作方式,则以图像为中心,形成该图像的小史。”诸多与图像紧密相扣的“小史”,考订谨严,涉猎甚广,内容非常丰富。郑樵在《通志·图谱略·明用》中列出图谱涉及的内容:“而条其所以为图谱之用者十有六:一曰天文,二曰地理,三曰宫室,四曰器用,五曰车旗,六曰衣裳,七曰坛兆,八曰都邑,九曰城筑,十曰田里,十一曰会计,十二曰法制,十三曰班爵,十四曰古今,十五曰明物,十六曰书。”通览《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全书,可以说,对郑樵所列十六项“明用”,都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了。

  以图证史、以图补史与图文互证

  “左图右史”的表述方式,其优势在于读者一边“索象于图”,一边“索理于书”,使“象”“理”紧密结合,实现以图证史、以图补史与图文互证,具有“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的功效。《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一书,以精心绘制、精准选择、精美印制的“象”,和旁征博引、严谨考订、精辟阐释的“理”,步步交融互证。由于有图,弥补了“仅以文字传之而不能曲达其委折纤悉之致”的缺陷;由于有文,使读者“见其形”且“闻其声”,“见其人”且“闻其语”,实现了“两美合并,二妙兼全”的融合。

  以图证史的功用,在书中时时得以体现。例如崇图第三卷“康衢骈庆”中,对西直门至西安门沿途结撰楼阁、张灯结彩的描绘,与赵翼《檐曝杂记》所记相符:“锦绣河山,金银宫阙,剪彩为花,铺锦为屋,九华之灯,七宝之座,丹碧相映,不可名状。”值得一提的是,该书对乾隆是否亲自伴随太后回宫的考辨。崇图描绘的是太后于乾隆十六年(1751年)寿辰当日,自万寿山东宫门起,经麦庄桥、西直门、西安门、西华门至紫禁城内寿安宫一路的庆祝活动实景。图中只绘了太后所乘华美冰床和万寿金辇,并无乾隆或其所乘御马、金辇的形象。档案文献中也只有鄂尔泰、张廷玉《国朝宫史》的一条孤证记载:“御龙袍衮服,乘骑前导。”刘潞课题组从图入手,指出图中所绘大铜角乐队,与太后仪驾无关,只能是皇帝骑驾卤簿中的器物。又从一张图中豹尾枪队的出现,和豹尾班之后出现的“皇帝卤簿八旗护军纛”,辨析出这些独属皇帝卤簿的仪仗内容,则进一步确定乾隆在回宫队伍中,“骈庆”之题名副其实,《国朝宫史》所载不虚。

  《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图文并重,以史校图、证图的作用得以充分体现。作者通过《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国朝宫史》等文献史料,指明崇图自1751年乾隆策划组织,历时10年直到皇太后七旬大寿前两个月才装裱完成。

  三个引人瞩目的特点

  除了图文并举以及以图证史、以图补史与图文互证,该书还有三个特点值得关注。

  一是众图综谈,旁征博引。全书所列之图,并不局限于崇图一幅,而是将古今众多有关的图像囊于一匣,形成图意纵横、笔意雄健之势。其中,参用比照《康熙帝六旬万寿图》(简称“康图”)《京城全图》较多,缘于乾隆是参照康图策划崇图的,而《京城全图》完成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离崇庆太后六旬寿庆很近,其尺幅巨大,标识内城道路甚详,是分析皇太后自西直门至西华门行进路线的重要参考。此外,如《哨鹿图》《马术图》《平定西域战图》《乾隆八旬万寿图》《光绪大婚图》《紫光阁赐宴图》《雍正十二月令图》《冰嬉图》等图画,应有尽有,不胜枚举。晚清老照片如《南堂旧照》、文物照片如《英国制写字机器人》、遗址照片如《武英殿今貌》,都在证史、补史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

  二是“小史”大全,考订谨严。全书以崇图的图像为中心,按图索“骥”,稽古钩沉,发微抉隐,形成涉猎广泛、内容丰瞻的数十个小史。其中题材宏观一些的有北京城垣史、京城水利史和清代卤簿仪仗制度、禁卫制度、清代音乐戏曲、清代服饰沿革等,题材具体一些的有昆明湖、大报恩延寿寺、寿安宫、紫竹院、武英殿、内务府、西洋元素、京城商铺等,乃至更为具体的石舫、望蟾阁、冰床、饽饽点心等的历史。这些小史与一般史话的区别在于学术上的严谨考订、精美图片的实证和文字表述的精粹。

  三是论自史出,图证为实。《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书中各种观点,多是从史料出发,以图证实的。例如作者认为望蟾阁乃1751年之后修建,便通过分析乾隆多首咏望蟾阁的诗、赵翼的笔记材料,并展示、对比湖广总督阿里衮搭建的黄鹤楼、南湖岛上仿黄鹤楼的望蟾阁两张图片,从而坐实了望蟾阁建成于乾隆十九年(1755年)的立论。再如该书书名,所指乾隆时的“京华盛景”,不仅仅是隆重的皇帝寿礼和奢华的庆祝活动,而且展现了18世纪京城日常真实生活。作者以大量的史料和一系列图像,考证并展示了林林总总的街市商铺、寺庙集市、串街行商以至御园买卖等。商铺市肆遍京华,确是一幅真实生动的18世纪京华盛景图。

  尤为突出的是,作者用图文结合的方式阐述崇图所彰显的乾隆价值观。崇图全长110.83米,比康图长32.05米,内容从“康图”的两卷增加至四卷。增第一卷“嵩呼介景”、第四卷“兰殿延禧”,是为了突出为庆寿而新落成的万寿山昆明湖和寿安宫。通过对乾隆命名“昆明湖”和对健锐营特殊安排的辨析,以及对《万寿山大报恩延寿寺记》碑文、《御制寿安宫铭》《知过论》和《清高宗实录》中有关记载的条分缕析,乾隆欲与帝尧汉武并称、对母亲至诚至孝和大“兴工作”强烈情结等价值观念得以证实。

  “左图右史”以及以图证史、以图补史、图文互证的论述方法,不仅是中国的优秀治学传统,而且是举而措之、行之有效的务实辨证、陶铸信史的可靠途径,同时也是与现代信息技术相融合、与当代读者阅读心理相适应的学术研究和传播样式的嬗递创新。《十八世纪京华盛景图》一书,在继承与复兴中国“左图右史”治学传统的同时,也给学界和社会提供了弥足珍贵的文化成果和学术启迪。当然,在实现“左图右史”传统传承的过程中,依然会遇到一些困难和限制,譬如对于长达110.83米的崇图,该书未能突破限制印制一幅完整的崇图,因而不能给读者一个总体印象,这是有待进一步完善的。(崔建飞

【纠错】 责任编辑: 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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