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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血轮:替林黛玉写日记
2017-09-14 07:50:42 来源: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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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看《红楼梦》,却不愿看新出的《林黛玉日记》,它一页能够使我不舒服小半天。”1927年10月10日,在《莽原》半月刊第十八、十九合刊上,鲁迅在《怎么写》一文中如是说。该文后被收入《三闲集》。

  对于这句话,《鲁迅全集》注释为:“《林黛玉日记》:一部假托《红楼梦》中人物林黛玉口吻的日记体小说,喻血轮作,内容庸俗拙劣,一九一八年上海广文书局出版。”

  学者黄展鹏在《谷雨杂笔》中进一步阐释道:“为什么呢?因为《红楼梦》是文学创作,不是新闻报道,读者不要求它实事实记,并且知道它的故事是虚构的,大可不必去穷究大观园的遗迹在哪里。而喻血轮1918年写的《林黛玉日记》,却装腔作势,假托林黛玉的口吻逐日记事。其实,这样做,结果必然是‘真中见假’。谁要是读它一页,谁就会‘不舒服小半天’。”

  层积之下,《林黛玉日记》(初版名为《林黛玉笔记》)被宣判为劣作,但真正读过它的人会有些惶惑:在《红楼梦》诸多改写本、续本中,此书质量尚可,曾“轰动文坛,为时人和后人所追捧”,鲁迅的评价是否过苛?

  令人遗憾的是,《林黛玉日记》的作者喻血轮久被淡忘,经学者眉睫钩沉,方见大略(目前相关考证文章多出自眉睫先生之手,本文多处引用其研究成果)。

  靠投稿成了报人

  1892年,喻血轮生于湖北省黄梅县。本名命三,号允锡,自号绮情楼主,别署皓首匹夫。

  今人以“血轮”为异,当时白血球通译为“白血轮”。鲁迅在《热风》中便写道:“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胡适在《易卜生主义》中也写道:“但使社会常有这种白血轮精神,社会决没有不改良进步的道理。”辛亥时年轻人喜以血入名。

  喻家本湖北麻城人,清初迁至黄梅,人口不多,但出了3位进士、6位举人。“三百余年,诗书科第颇显烜,时称东里喻氏”。

  乾嘉年间,喻文鏊(喻血轮是他的再玄孙)为性灵派代表诗人,是叶名琛(曾任两广总督,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被英军俘去,客死于加尔各答)的外祖父。

  喻血轮的父亲喻次溪是黄云鹄(著名国学家黄侃的父亲)的学生,母亲是同治元年进士梅雨田的长孙女,哥哥喻的痴(本名迪兹)是著名报人,1927年,汪精卫在武汉发动反革命政变时,曾将谢觉哉藏在家中。

  喻血轮幼年受教于家学,13岁入县高等小学,与插班生吴醒亚(早年加入同盟会,后在国民党中任高官)相契,吴后来回忆说:“慕其(指喻血轮)风度温雅,灿若春花,与之语,豪爽有侠气,然赋性多情,工愁善病。”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20岁的喻血轮参加了学生军。胜利后,就读于北京法政学校,毕业后到汉口法院工作,喻的痴说:“时血轮方服务夏口(即汉口)法院,间为文投载《国民新报》,获识其主笔许君止竞,遂以许君之介绍,始为报人矣。”

  加入日记体小说大潮

  喻血轮后在《汉口中西报》任编辑多年,该报一度成为全国第六大报(前5名为《申报》《新闻报》《大公报》《时报》《时事新报》),名声渐起。

  1915年,24岁的喻血轮出版了哀情小说《悲红悼翠录》,接着又推出《情战》《名花劫》《菊儿惨史》《生死情魔》《双薄幸》《西厢记演义》等。

  1918年,是喻血轮的收获之年,代表作《芸兰泪史》《林黛玉笔记》面世。《芸兰泪史》被称为“近代文学的三大名作”之一(另两本为徐枕亚的《玉梨魂》和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它与《芸兰日记》合印为一本,《芸兰日记》出自喻血轮的夫人蓝玉莲(笔名喻玉铎)之手。

  有学者称《芸兰日记》是我国最早的日记体小说,似不确。因《玉梨魂》已将日记体引入小说,它创作于1912年。在此基础上改写的《雪鸿泪史》则为标准日记体,又名《何梦霞日记》,连载始于1914年。此外,李涵秋的《雪莲日记》(又名《江东烽火实录》)连载始于1915年,鲁迅的母亲喜欢李涵秋的小说,鲁迅也购买并阅读过李的《广陵潮》。

  据喻血轮说:“内子玉铎,颇能读书……尤喜小说家言,间有所作,亦有可观者。今岁就学南昌,课暇之余,复撰就是书。”由此看来,《芸兰日记》应写于1918年。

  受1899年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鱼雁抉微》(即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影响,当时出现许多日记体、书信体小说,通过第一人称叙事,作家获得了更大的创作空间,鲁迅的《狂人日记》曾受此影响。

  分不清薛宝钗和晴雯

  《林黛玉日记》亦属日记体小说,它用第一人称改写了《红楼梦》,仅用十几万字便基本传达了原著韵味。

  小说中不乏粗糙之处,如“薛姨妈进贾府”部分,林黛玉称:“究竟薛姨母暨其子女如何,余均不知。然以余思之,必一俗不可耐之人。盖人一为金钱所染,其清高之气,必自丧失,此世间夫人,所以多无骨骼也。”此为以论代感,且语近社论体。

  喻血轮对《红楼梦》中的一些情节似有误记,多处张冠李戴,如将薛宝钗的事安在晴雯头上。喻“喜读《石头记》(《红楼梦》的别称),每于无人处辄自泪下”,似不应出此低级错误,可见写作仓促,有“攒书”性质,只为不愿啃原著的读者提供方便。

  可能是为凑页码,书后附录了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并改题为《敬告爱读红楼梦的人》。

  《林黛玉日记》的出版方是沈知方主持的世界书局,沈“生平读书无多,而独能透悉社会潮流及读者心理,经其计划编出之书,无不行销”,一度对商务印书馆等形成有力竞争。喻血轮称,他的小说“一年中皆销至二十余版”。

  《芸兰泪史》亦畅销,压过《玉梨魂》和《断鸿零雁记》。直到1933年,《长沙镇乡周报》第26期上发表《熊氏族校怪状百出》一文,还批评道:“见有一教员正徜徉讲台之上,口诵《芸兰泪史》。其声呜呜然。台下学生,则互相扭打,作全武行之国术比赛。”

  办《京报》却半途而废

  成名后,喻血轮仍在报业沉浮,1925年,他创办扬子通信社,受军阀干预,被迫解散。

  1926年,喻血轮投奔吴醒亚。

  吴醒亚于1921年离开武汉到广州,任孙中山的书记官,1922年,陈炯明叛乱期间,吴全程保护,得到孙的信任。

  喻血轮给吴醒亚当了近2年秘书。1928年,北伐军占领黄河南岸,陈立夫在南京私人投资办了《京报》,吴醒亚任总编,喻血轮为主任编辑。后聂醉仁加入,聂是当时著名报人兼鸳鸯蝴蝶派作家,代表作为《琵琶记演义》,曾在《汉口中西报》与喻血轮同事。喻让出主任之职,并表示:“我和醉仁交非泛泛,他作主任编辑,我作编辑,也无所谓。”

  喻血轮认为,聂醉仁给《京报》带来灭顶之灾。

  因陈立夫的关系,《京报》能得到独家内幕消息,“销路因之激增”,只是没有滚筒印刷机,只好用平板机,“每天只能印出一万至两万份”。

  《申报》眼红,来协商双方互换新闻。喻血轮不同意,认为《申报》提供的只是大路新闻,聂醉仁却认为《申报》面广,可丰富《京报》的版面。喻血轮认为:“他(指聂醉仁)是《申报》驻汉的老通信员,他的此项主张,当然有其用意。”

  陈立夫、吴醒亚不懂报,平时也不参与操作,便同意了聂醉仁的意见。果然,“《京报》发行到四五个月后,销路渐渐减低了”。陈立夫初期投资后,本指望海外华侨接盘,却未如愿,坚持了10个月左右,《京报》宣告倒闭。

  阅尽沧桑写笔记

  《京报》倒闭后,喻血轮又去给吴醒亚当秘书,后盘桓于官场,担任过湖北应山县县长、湖北藕池口征收局局长、湖北《中山日报》总编辑等职。

  1936年,吴醒亚病逝,蒋介石亲至灵前祭奠,喻血轮顿失奥援,从此仕途不振。

  1948年底,喻血轮赴台,晚年完成了《绮情楼杂记》。该书的名称本是他1922年时在《游戏世界》杂志上发表的专栏。

  写《绮情楼杂记》时,喻血轮已60岁了,在序中,他哀叹道:“作者青年问世,老而无成,走遍了天涯海角,阅尽了人世沧桑,滥竽报界可二十年,浮沉政海亦二十年,目之所接,耳之所闻,知道了许多遗闻轶事,野史奇谈……近年旅居台湾,孑然一身,每于风雨之夕,想起这些故事,恒觉趣味弥永,值得一记。于是思起一事,即写一段,不论年代,不分次序,不褒贬政事,不臧否人物,惟就事写实。”

  喻血轮横跨政坛、媒体、小说三界,见多识广,故《绮情楼杂记》特别有趣。如记录胡适曾嘲笑杨杏佛鼻子大,并作诗一首:“人人有鼻子,独君大得凶,直悬一座塔,倒挂两烟囱,亲嘴全无分,闻香大有功,江南一喷嚏,江北雨濛濛。”一般人很难知道胡适还有“善嘲”的一面。

  不过,学者羽戈指出:“喻血轮是小说家出身,他的笔法难免有一些演义、滥情的成色,故细节之处,确有疏漏。”比如他将小凤仙与小阿凤两位妓女搞混了,小凤仙随蔡锷,小阿凤随王克敏,原是二人。

  鲁迅没想评喻血轮的书

  虽有商业痕迹,但正如学者眉睫所说:“(《林黛玉日记》)语言浅近易懂、轻信流畅,尤其女性心理描写颇为细腻,为清末民初盛行的浅近文言爱情小说代表作。”著名学者石继昌先生也说:“本书文笔流畅,十万余言一气呵成,叙事井然不紊,抒情写恨尤所擅长。”“至于描绘黛玉多愁善感,忧思百结,凄楚欲绝之状,催人泪下之笔,触目皆是。”

  鲁迅为何对此书如此不满?

  首先,鲁迅的原文下面还写道:“《板桥家书》我也不喜欢看,不如读他的《道情》。我所不喜欢的是他题了家书两个字。那么,为什么刻了出来给许多人看的呢?不免有些装腔。幻灭之来,多不在假中见真,而在真中见假。日记体,书简体,写起来也许便当得多罢,但也极容易起幻灭之感;而一起则大抵很厉害,因为它起先模样装得真。”

  可见,鲁迅只是随口一提,重点在谈题外之旨,而非认真批评《林黛玉日记》。

  其次,民国时,严肃作家普遍鄙夷通俗文学,如1945年第1卷第4期《文学新报》上,沈零在《从〈芸兰泪史〉的还魂想起》中,将言情小说一概斥为“有意无意地助长着一部分读者的低级色情的欲念”。

  1967年,76岁的喻血轮思念家乡,以香港为中转,准备回大陆探亲,没想到于8月29日病逝在香港。(蔡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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